“必也狂狷乎”
孔子作为民族的心灵与性格之“万世师表”,一直是以温良恭俭让、慈祥和谐的谦谦君子的风貌被展示的。然这只见圣人之神,未得圣人之骨。孔子一生志道据德、依仁游艺,以证成垂范千古的道统,设若他果真谨言慎为,谦谦君子,非但在那个混乱的时代必定毫无作为,也绝不能成为令后人景行仰止的至圣先师。生活中的孔子是有大坚持者,有所为有所不为,从不降志辱身,枉道求容,亦不置身世外,隐居放言,洋溢着生命的情志与超迈。今人不难从《论语》的记述中见出孔子的“性地风光”:他有着令人惊叹的自信与豪气,甚或有点自以为是,我行我素,“从吾所好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,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,弘毅进道;他在官爵利禄面前,“道不同不相为谋”,拂袖而去,决不柔顺取容;他往往也“穷讲究”,“席不正,不座”,以理抗势;他被讥为“累累乎若丧家之狗”时却欣然大笑,高昂起高贵、智慧的头颅;他听了韶乐而三个月不知肉味,沉迷在美的旋律中;他一点不在意生活环境的简陋,“君子居之,何陋之有”(《论语·子罕》),安贫乐道;他“朝闻道,夕可死矣”,展示了精神的境界与生命的风格,人生的气象与胸怀。孔子的生命因之成了我们民族恒久的启示。
人之一生,在顺逆之境中进退、平险之途上往来,必定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。孔子以其生命的体验教育他的学生说:“不得中行而与之,必也狂狷乎!狂者进取,狷者有所不为也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。朱熹在《孟子集注·尽心下》这样解释:“狂,有志者也;狷,有守者也。有志者能进入道,有守者不失其身。”可知,狂者,志高而有进取者,狷者,自重自爱也。孔子欣赏的,实为狂而狷者,亦即怀“狂狷”之心,行“狂狷”之为,成“狂狷”之人。孔子追求的是一种人生的态度与气象,心灵的品格与境界,以激发生命力的洪流,精神力的波澜,使之奔腾不息。
孔子之“狂狷”鄙斥的固然是气器狭小、蝇营狗苟、患得患失的平庸者“小人”。不过真正与“狂狷”者相对应且判然有别的则是称之为“乡愿”的好好先生们。“乡愿”的行径中规中矩、阉然媚世、貌似中庸,因之被一乡的人都称为“好人”。但孔子直斥之为贼害道德的人:“乡愿,德之贼也”《论语·阳货》。对“乡愿”,孟子也给予了细致的刻画,予以痛斥《孟子·尽心下》。现实生活中是有“乡愿”们的,不知有无听到孔孟的训斥。
有人容易把“狂狷”看作是,且一些自诩为“狂狷”者亦表现出:轻狂、偏狂、骄狂甚至疯狂。这显然违背了孔子的本意。实者,“狂狷”是真正理想主义者的品质,其真义就是朱熹所说的“进”与“守”。“进”从大处讲,就是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的进,就是“虽千万人吾往矣”的进;从小处讲,就是“笃信好学”的进,就是“敢为天下先”的进。“守”从大处讲,就是“舍生取义”的守,就是“杀身成仁”的守;从小处讲,就是“独善其身”的守,就是“行己有耻”的守。总之,“进”讲的坚持理想、坚持信仰、“志于道”的豪迈与胆气,“守”讲的是践仁蹈义,不失自身的坚忍与自觉。“狂狷”者,有“进”有“守”,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,还能保有自我,不致危害社会与道德。
古之有成者,“必也狂狷乎”!
当今法律界乃一被玷污的殿堂,吾法学青年当以弘法律之道为志趣,“必也狂狷乎”!
(后记:湘潭大学法学院的同学让我为他们办的《湘江法苑》写几句话,上面写的文字也许文不对题,是我的读书笔记,我喜欢《论语》。《论语》以快乐的精神劝学进思开篇,以理性的态度知天、知礼、知人作结,其中的道理,吾人时读之、思之,愈感难能会其意于万一。吾人尝言,孔子之道,是我们民族精神最基本的原动力,代表了族人最深厚博大的情怀。吾人在此申言,《论语》就不只是儒家经典,在根本上就是我们民族的经典。)
附: 黎晓平,男,1957年9月生,汉族,湖南邵阳市人。精通法文、英文。先后在西南政法学院、中南政法学院获法学学士、法学硕士学位。1992年月10月入法国巴黎第二大学学习法哲学,1996年获巴黎第二大学法哲学博士学位。1996年7月至1997年7月继续在巴黎第二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。2000年9月在澳门大学和澳门科技大学任教,2003年调入湘潭大学法学院。现为湘潭大学法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研究方向为法哲学、法哲学史、欧洲法律史、罗马法等。在海内外发表的法学论文主要有《中国现代人权观念的起源》、《中国法精神之比较研究》(法文)、《中国文明与中国法》(法文)、《中国人权——现实和争论》(法文)等20余篇。主要著述有《中国法的基本概念》(法文和英文)、《中国司法制度和法律职业》(法文和英文)、《中国民事诉讼和民事争端之解决》(法文和英文)、《人权之哲学思考》等。